次日清晨，依舊昏暗的石坊中傳來一片喧嘩。“今天早上，章亦芊你就要動身了，一定要小心點！”一會兒，窸窸窣窣的聲音傳到二樓，更多的人起床了。匆忙的人影穿梭在狹**仄的黑暗石坊中，可能是受到環境渲染的緣故，這裏絲毫沒有活力——真看不出來是一天之晨的場景。

終於，大家合力打開了一樓的大石門，大石門一開，新鮮清澈的空氣撲面而來，大家都爭先恐後地擠到門口，呼吸著這久違的外界氣息。石坊內混濁的空氣仿佛也在這一剎那排凈了，那些昏頭昏腦的“囚犯”們也都清醒了過來，大家打起精神，開始了新一天的安排。

德夏沃克緩緩從床上爬起來——現在，沒人知道她是亞歷山大，她似乎有點心虛，不知道該如何向那些探險者們解釋發生的事情。畢竟，一個孩子因為德夏沃克，離世界而去了。除了譴責自己的無能，亞歷山大還能幹什麽呢？無非就是好好珍重那可敬的少年贈予自己的生命，幫助那位少年生前所愛、所信仰的人和事吧！

艾倫斯剩餘的幾十年壽命，在早已經歷了五千年時光沖刷的德夏沃克的生命中，不過只是彈指一瞬，可是這轉瞬即逝的短暫時間，卻都是原本應屬於艾倫斯的未來。艾倫斯將自己未來的生命托付於德夏沃克，恐怕這已不再是勇氣，而是一種超脫生死的信仰。

德夏沃克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這具身體是別人的，和那人的生命一樣，德夏沃克非常珍惜。她走到立在墻角的一面鏡子前，仔細看著鏡子裏的“自己”，仿佛那天夜裏的少年尚未死去，而是在鏡子裏默默註視著德夏沃克一樣。

鏡子裏成熟的大女孩怎麽看也不像十二三歲。女孩利索的短發齊刷刷地排在耳根處，就像莊園主人暖色系的亞麻布，顯得爽朗卻又典雅。女孩的顴骨略有突出，眉骨和鼻梁的比例恰到好處，深棕色的平眉修得很整齊，眉毛下有一雙灰色的大眼睛——盡管眼睛是灰色的，卻顯得精神百倍，炯炯有神。

這是個精神的少年：她的身材苗條，卻又強壯；不乏摩登女性的韻味，卻又不失孩童的天真。艾倫斯最大的特點並不在於她的長相有多麽美麗動人，而是在於她那獨有的氣質是許多人無法效仿的，歸根到底，這少年給人一種真實的感覺。

“嘿！艾倫斯早啊！今天是個很棒的日子！”瑟格方突然從德夏沃克身後走過，用力拍了拍艾倫斯結實的肩膀，但艾倫斯的身體並沒有因為瑟格方的拍打而歪斜。德夏沃克嚇了一跳，但是——不到最後一刻——不到蘇格塔爾扣下扳機的那一刻，德夏沃克也一定不會暴露自己的身份。“是……是啊……”德夏沃克微笑著回答著這句突如其來的問好。她明白瑟格方和艾倫斯的感情甚好，艾倫斯的死，一定會給瑟格方不小的打擊吧。

“艾倫斯，你今天好溫柔啊！”瑟格方沒太在意艾倫斯的反常，端著水杯從德夏沃克身後徑直走開了。德夏沃克看了看四周，其他人好像沒有和她說話的意思，她松了口氣，繼續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鏡子裏的少年也看著她。

“既然您的生命無法延續，那就用我的好了！”

少年的喊聲依然在她耳邊徘徊，這一句用盡全力的吼聲是那麽真切，德夏沃克深知所有的事情，都已經發生了。

“寶貝兒往那邊讓讓，我用鏡子梳個頭。”這時，金緹斯的臉出現在鏡子中，德夏沃克原本呆滯的表情突然反應了過來，急急忙忙地為金緹斯老者讓出空間。“謝謝寶貝兒。”老者微笑著看向艾倫斯，然後開始精心打理自己已經花白的頭發。

德夏沃克悲傷地站到了一邊，艾倫斯還有她年邁的奶奶。神也是人，他們也有自己的情緒，他們也不是完美的。亞歷山大一直在思考著，糾結著要不要與探險者們說艾倫斯的事情——說了，可能會影響大家的情緒；不說，那對於她來說，將是不可饒恕的罪過。畢竟，她現在正走在一位勇敢少年用生命搭建的橋上。

艾倫斯的消失，或許就是她存在於世的另一種形式。

德夏沃克決定先偽裝成艾倫斯，直到蘇格塔爾宣布戰爭的那一刻。現在，艾倫斯的生命使德夏沃克原本奄奄一息的法力全部蘇醒，在蘇格塔爾方面，只有克麗絲希絲·蘇格塔爾本人才能夠與亞歷山大·德夏沃克抗衡。至少，這些向往和平的信徒們都得到庇護了——盡管那些信徒們尚還不知道，不過，這使德夏沃克松了一口氣，她終於能夠少一點自責了。

早飯後，五人探險隊整裝待發，德夏沃克申請與大家一起勘查泰隆德洛，大家都是回絕的。無奈之下，德夏沃克只好焦急地看著那五位勇士消失在了泰隆德洛古老街道的盡頭，而自己卻無能為力。這位神再一次責怪著自己，悶悶地將自己鎖在了閣樓裏。

正午，石坊中開飯了——每一次開飯其實都是議員們緊鑼密鼓的討論，德夏沃克也從中得知了不少德夏沃克教員們現在的事情。她腦海中一遍遍播放著五千年前的那一幕，那景象已經隨時間的沖刷而模糊不清，但德夏沃克清楚地記著雨中的那句嘶吼：“蘇格塔爾！你將付出代價！……”

德夏沃克太清楚了。她知道該來的總算是來了。

雖然，她也並不知道克麗絲希絲·蘇格塔爾消失後到底去哪兒了，但她仍然深刻地記著一切事情的起源。

五千年了，最終還是要等到自己的信徒幫自己解決那件事情。我太無能了，德夏沃克想，神之所以存在，難道不是為了庇護她的臣民們嗎？可是當一個神只能躲在她的信徒身後，看著那些信徒為她前仆後繼地沖向死亡的深淵，那麽她還是神嗎？

不，只是個罪人。

……

“哎喲，真是累啊，”走在最前方探路的利芬霍德使勁扭了扭緊緊勒在自己肚子上的粗麻繩，那粗糙的繩子勒得她的手生疼，“不過，終於可以出石坊走走了！說實話，我一輩子再也不想見到那座該死的石坊……”

霍德先生嘮叨了一路，一直到現在還沒有停，她身後不遠處，艾薩和阿絲緊密地交談著，她們全副武裝，阿絲端著一桿卡賓槍，時刻留意山腰兩側的動靜，而艾薩本來就機警——況且她可以操控風，隊伍的安全問題基本上是落在這兩人手裏了。

隊伍末尾，是章亦芊，她時刻留意著後面的情況，秦嵐緊接著走在章亦芊的前面，時刻配合著章亦芊的行動，主要負責勘測和儀器的使用。

隊伍在光禿禿的山坡上行進不快，有時候甚至是走走停停。或許是晴天的代價，這天的風刮得特別大，大家都逆風行進著，灌了一肚子的涼氣兒。這一天的旅途並沒有什麽可說的，在山上行走要比在城市中穿行艱難許多，不過，探險者們還是有希望在天黑之前到達這座城市的另一頭——泰隆德洛戰場的奧普內倫公會舊址。

突然，一個雪白的人影從遠處的山間閃過，這一帶的山海拔差不大，較遠的地方也都能看得清晰。阿絲和利芬霍德幾乎同時喊了起來。

“壓低聲音！多半是蘇格塔爾的人。”阿絲趕忙打了個手勢，章亦芊和秦嵐也都停了下來。“蘇格塔爾教一個心血來潮，也想探索奧普內倫了？”章亦芊將信將疑地反問道——雖然這個設問不會得到任何答案。阿絲沒有理會章亦芊，推斷道：“可是，最令我擔心的是，敵人在暗處，我們卻在明處。”“要不咱們派個人去打探一下？……”

大家邊聊邊走，中途吃過了午飯。奧普內倫離大家都近了一些，探險家們頓時忘掉了疲憊，想著自己心中執著的目標，邁開大步毅然向前行進著。

果然，傍晚時分，精神抖擻的探險家們終於來到了奧普內倫的面前。雖說都是“奧普內倫公會”，可這座古代的建築可與坐落在挪威北部的宮廷式的奧普內倫公會大有不同。

整座建築不高，但占地面積較大，可以看出有花園、水池等人造景觀裝飾。公會就像泰隆德洛的政府一樣，被高大的圍墻圍著，雖然那些圍墻已經破損不堪，有好幾處幾乎塌陷掉了，但是人們能直觀地感受到這座建築昔日的莊嚴肅穆。

這座建築固然沒有星空堡那樣雄偉壯闊，可它流露出的，卻是一種與神聖的教堂、夢幻的城堡所不同的肅穆美感，與其說奧普內倫公會是一個哥特式的華麗殿堂，不如說它是一個頗具貴族氣質的公館。在一千年前，約莫十一二世紀的時候，象征著中世紀的哥特式藝術剛剛形成雛形，開始運用在藝術創作的方面。在哥特式藝術還未盛行的時期，泰隆德洛城便采用了這種先進的潮流，打造出了不同於其他城市的獨特藝術品位。

從外觀上來看，絲毫看不出這公會竟然是一個戰爭指揮部、一個戰士們高談闊論謀略的場所——如果泰隆德洛沒有戰爭，那麽這裏一定會是貴族公館了。

五個孤零零的人前前後後地走進了這座空曠的庭院。這裏曾經是蘇格塔爾最高層的機密，曾經緊鑼密鼓地策劃著一場又一場的陰謀……但是現在，這座頹廢的建築張著嘴巴，任憑外來的闖入者們進進出出。它仿佛已經沒有了反抗，只剩下一堆沒用的紋飾巨石。

就在這時，公館通向主樓大門口的寬大樓梯上，出現了一個白花花的人影。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